文言文的判断句式是不是体现了黏着语的特点
文言文的句式,特别是判断句式,并没有体现黏着语的特征,倒是可以说体现了主题优先语言的特征;黏着语和SOV顺序并没有独占关系(并非所有SOV语言都是黏着语,反之亦然),而文言文本身的确部分容许SOV语序的存在。
首先讨论黏着语的问题,需要辨别词素(morpheme)的存在。作为典型的黏着综合语,日语的语素划分是十分明确的,通过添加语素来改变句子的时态、动作的施受关系等。这里引用一段当时我曾经写过的介绍黏着综合语的文章来解释“黏着语”到底有什么样的特征:
和英语不一样的是,日语表时态、主被动、否定、情态的方式都是在动词词干后面直接附着有关的语素,同样是看见“见る”,在正式场合下表否定时并不是单独使用新的词,而是在后面加上词缀,变成“见ません”,表示使动的时候也采取黏着词缀的方式,变成“见させる”,但是每个词缀本身并不表达一个独立的意思。在黏着综合语里,通常一个词缀只能表达一种意思,在不同的情况下,也会使用不同的词缀,词缀和词缀的边缘是清晰的,不会产生混淆。
就目前书面留存的文言文样本来看,我们并没有办法来确定它是否像日语一样有着黏着词缀的结构:首先我们无法确定文言文里的一个“字”当时会不会有屈折或黏着变化的发音,其次就目前留存的文本看来,如果每个字都是一个固定的音的话,我们也并没有找到典型的黏着词缀——比如说文言文里表达否定、过去时、使动态,并不是采取“动词+否定词缀”、“动词+过去词缀”、“动词+使动词缀”的模式,要不高中也不会那么纠结于“这里是普通用法,这里是使动用法”了……
而题主所说的“也”与“です”之间的“通性”,也并不在于黏着词缀方面,而是在其作用与出现的位置方面。“です”是出现在句尾的助动词,带有判断的意味;而“也”从判断词逐渐变为语气词(见古代汉语常识),和助动词的性质并不相同。“也”的应用范围,比“です”广泛很多,比如说可以用在疑问的结尾(如《冯谖客孟尝君》中:孟尝君怪之,曰:“此谁也?”),而“です”则通常不会出现在疑问句的结尾(特殊语气、人物设计除外,讨论这些就跟找尤达大师学英语一样);作为语气词,“也”也不一定需要出现在判断句的结尾(如《游褒禅山记》中:四人者,庐陵萧君圭君玉,长乐王回深父,余弟安国平父、安上纯父。)。这二者唯有在表意上可以等同,语法性质却完全不一样。
题主对日语的了解可能并非十分深入——这里妄加推断,如有误判,烦请告知——如果稍微多了解一点日语的话,大概会知道,日语有两个类似于casemarker(格位标记)的助词,实际上非常相近,它们分别是系助词は和格助词が。在西方语言学特别是句法学对日语的研究里,は被称为topicmarker,可以译作“话题标记”,而が则是nominativemarker,可以称为“主语/主格标记”(相对的,を被称为accusativemarker,也就是“宾语/宾格标记”)。は和が的功能较为近似,初学者也很容易搞混,我日语既然是半吊子,那么也就引用一下专业文献的说法,全文可以参照这里:从助词的功能和表意看「は」和「が」的区分。简而言之一句话的主题(topic)是用は引出的,而一句话的主语则是由が标记的;在一些情况下,也可以出现は和が的共存,比如这一句:
スイカは仆が全部食べた。
如果转译成现代汉语的话,可以这么说——西瓜|我全吃完了。我相信题主一定会有这么说的时候的,如果不这么说的话,至少也不会觉得这句话很别扭。
这样的现象称为主题优先,也就是在这种语言里,需要强调的、作为语境内含义核心的成分可以前置到主句之前,无视其本身的语法成分。像这两句里的“西瓜”,本身作为“吃”的宾语,都应该出现在主语“我”之后(现代汉语为SVO,日语则为SOV),但是由于主题优先的性质,我们可以把它强行抽出来放在前面,而不影响整句的表意——大家绝对不会认为是西瓜把我给吃了对不对。主要语序允许主题优先的语言,就被称为主题优先语言(Topic-prominentlanguage)。题主所说的日语、古代汉语,以及我们现在使用的现代汉语,都是比较典型的主题优先语言。
在主题优先语言里,也有不同的情况(术语称之为parameter):日语选择依靠语法成分标记主题,来凸显出“啊,它就是这句话的主题”,而这个主题的标记,刚好就是题主一直在想的は;现代汉语选择不依靠语法成分,而是用微妙的语气差别、停顿等来标记主题。文言文在这方面和日语略微靠近,可以选择用“者”、“乃”等方式来标记主题,但是也可以不采用,而是用停顿来标记(这种情况还是很常见的,如《六国论》:是故燕虽小国而后亡,斯用兵之效也。)。而除了判断句以外,“者”作为单词乃至于分句的主题标记,也与は表现出了很大的一致,具体可以参照董秀芳的从话题结构到复句结构:以“者”和“所”的功能演变为例。而与此同时古汉语里却没有对应が的成分,所以与其说是“者”类似于黏着语的语缀,实际情况更接近于“者”类似于主题标记。
介绍到这里大家也应该能发现,主题优先语言和黏着语两个概念是完全不相关的:前者是句子内部不同成分的结构,后者则是词缀的使用与搭配。主题优先语言可以有多种可能性,可以是孤立语(如现代汉语、越南语),也可以是黏着语(如日语、韩语)。剥除了这两个概念互相关联的可能性,我们就可以说,题主所提出的古汉语和日语的“共通点”,实际上更多来自于主题优先语言的性质,而非黏着语的性质。
最后则是关于黏着语、孤立语和语序的问题。不管是黏着语还是孤立语,都容许SVO和SOV二者的存在,正交出现的四个种类里,SVO的孤立语代表为越南语,SOV的孤立语代表为缅甸语,SVO的黏着语代表为马普切语,SOV的黏着语代表则为日语。所以并非说出现SOV语序则可以被一概而言是黏着语。
至于古代汉语的语序问题,特别是小宾语的SOV顺序,碰巧我之前写过一篇专栏专门讨论了这个事情,这里不妨附上链接:从倒装句说开去-听雨庭院工作室谢喵图书馆-知乎专栏。但是需要注意的是,古代汉语只允许小宾语出现SOV结构,正常的不加强调的名词性宾语依然遵循SVO顺序,而日语则是以SOV为基准顺序的,所以这两者之间在句法学上还是有着根本性的不同;就像大家知道飞机和鸟都会飞,可那能一样吗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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