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愈的哪首诗能惊天
诗分阴柔、阳刚;韩愈崇尚阳刚
清姚鼐云:“鼐闻天地之道,阴阳刚柔而已”,“其得于阳与刚之美者,则其文如霆,如电,如长风之出谷,如崇山峻崖,如决大川,如奔骐骥;其得于阴与柔之美者,则其文如升初日,如清风,如云,如霞,如烟,如幽林曲涧,如沦,如漾,如珠
玉之辉如鸿鹄之鸣而入寥廓”①。姚鼐根据自然之道,从人
性施于文而形成阳刚与阴柔的不同风格作了比较,符合人性与文艺特性。以阴阳之不同特性和表现来认识、
分析自然、人,以及因人性而导致的文艺个性,早在上古时期就成为先哲的理念。《易·系辞下》云:“刚柔相推,变在其中矣。”孔颖达疏云:“刚柔即阴阳也。”《礼记·乐记》云:“是故先王本之情性”,“使之阳而不散,阴而不密,刚气不怒,柔气不慑,四畅交于中,而发作于外”。这就是针对物理、人性而言的。明李贽《史纲评要·东汉纪·光武帝》云:“光武与高祖不同,高祖阳明,光武阴柔。”此则纯论人物性格。重在论文者刘勰《文心雕龙·体性》云:“夫情动而言形,理发而文见,盖沿隐以至显,因内而符外者也。然才有庸儁气有刚柔,学有浅深,习有雅郑,并情性所铄,陶然所凝,是以笔区云谲,文苑波诡者矣。故辞理庸儁莫能翻其才;风趣刚柔,宁或改其气。”风趣犹风格;风格之刚柔,由人的气质而定。见其文而知其人,亦因人的气质决定人之文也。范文澜《中国通史》指出:“柳(宗元)称韩文‘猖狂恣睢,肆意有所作’,所谓猖狂云云,就是韩愈兴儒反佛,理直气壮,表现阳刚爽朗、文章雄伟的气
格。”②这段话则直接把韩愈的性情与其从学、为文结合起
来,认为韩愈文之雄伟的气格来源于其猖狂恣肆的性格,表现出阳刚之气。若与文友柳宗元相比,韩阳刚,柳阴柔。
在中唐以诗文比肩者,韩愈、柳宗元最为著称。然二人性情迥别,诗文风格各异。如宋人林光朝所说:“韩、柳之别犹作室。子厚则先量自家四至所到,不敢略侵别人田地。退之则惟意之所指,横斜曲直,只要自家屋子饱满,不问田地四
至,或在我与别人也。”③真可谓中韩、柳性格之的。柳矜持
韩狂放;柳阴柔,韩阳刚。韩愈因狂放而能直言,对人对己,有啥说啥,从不隐讳。用他自况诗形容,是“少年气真狂,有意与春竞。饮噉惟所便文章依豪横。”(《东都遇春》)“自笑平生夸胆气,不离文字鬓毛新。”(《奉酬振武胡十二丈大夫》)他还在《送张道士》诗中云:“臣有胆与气,不忍死茅茨。又不媚笑语不能伴儿戏。”敢“肠胃绕万象,精神驱五兵。”(《城南联句》)韩愈在文学创作上“欲自振一代”,目的在慕盛唐而欲振兴中唐,如他在《归彭城》中所云:“刳肝以为纸,沥血以书辞。上言陈尧舜下言引龙夔。
”因此他在论诗上,也表现出这种猖狂恣肆的气概。韩愈在批评重李轻杜、重杜轻李两种偏向时高喊:“李杜文章在,光焰万丈长。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?蚍蜉撼大树,可笑不自量。伊我生其后举颈遥相望。”(《调张籍》)韩愈力排众议,给李杜以正确评价,为后世所遵循。他捍卫李杜学习李杜,尤其学李杜诗的构思,达到痴迷的程度,故他在学习继承李杜诗的基础上,开拓出唐诗发展的新境界。韩愈曾自谓:“我愿生双翅,捕逐出八荒。精神互交通百怪入我肠。刺手拔鲸牙举瓢酌天浆。腾身跨汗漫不著织女襄。”诗中上论李杜,下言自己;论李杜者诗之构思,言自己者学习李杜作诗的心态。两相对比
真觉韩愈于诗乃李杜之传法弟子也。后人能如此准确论师量己者极稀。
韩愈在论及别人的诗时也贯穿这种机制。如讲到贾岛的诗时云:“无本于为文,身大不及胆。吾尝示之难勇往无不敢。蛟龙弄角牙造次欲手揽。众鬼囚大幽下觑袭玄冕。天阳熙四海注视首不还。鲸鹏相摩窣两举快一噉。”他告诫贾岛
:“狂词肆滂葩,低头见舒惨。奸穷变怪得往往造平收稿日期:2010—02—12
作者简介:张弘韬,女,河北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研究生。
张清华男,河南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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淡。”恣肆狂放不等于愈怪愈好,必须像李杜那样,变穷怪造平淡才行,故他“高揖群公谢名誉,远追甫白感至諴。”(《酬四门卢四兄云夫院长望秋作》
)韩诗知变:变阴柔为阳刚
《易·系辞下》云:“易,穷则变,变则通,通则久。”注云:
“通变则无穷,故可久也。”④变所以能通,通所以能长久者,
是因为只有不断变化,才能顺应自然的不断变化,推动社会的不断发展,适应人类不断增长的需求。“安史之乱”导致大唐由极盛转向极衰。唐诗至大历年间,再也没有盛唐那种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大唐气派,变成陈陈相因,精巧纤弱,少气无力的“软体”诗。韩愈腾跃特出,登上诗坛即表现出变己、变人、
变社会的振兴精神。他以硬直骨鲠的性情,以诗文为武器给人以力量。这种主体意识的自觉,在他那个时代很少见。正如顾随先生所说:“文学之演变是无意识的,往好说是瓜熟蒂落、
水到渠成。中国文学史上有变化无革命;有之者,则韩退之在唐之倡古文为有意识者,与诗变为词、词变为曲
之演变不同。”⑤韩愈以自己的“硬体”诗风变大历以来的
“软体”诗风,也是有意识的。政治上的振兴一代,文艺上的诗文革新,在韩愈都贯穿着他的自觉意识,这也是韩愈主体意识高扬的反映。“退之者,唐代文化学术史上承先启后转
旧为新关捩点之人物也。
”⑥叶燮《原诗》云:“开、宝之诗,一时非不盛。递至大历、贞元、元和之间,沿其影响字句者且百年。此百余年之诗,其传者已少殊尤出类之作,不传者更可知矣。必待有人焉起而
拨正之则不得不改弦而更张之。”⑦韩愈于诗知变,亦如王
羲之于书知变、
颜真卿又变一样,故能启迪一代,领军一代,振奋时代,反映时代精神,开一代诗风。这也是在韩愈诗心涵养下的诗精神。故韩诗之美为后世称颂,非为俗手效法追随的玲珑剔透、尖新纤巧,而是能变“软体”阴柔为“硬体”阳刚。故苏轼谓
:“诗格之变自退之始。”建安之后,晋宋以来,诗歌名家多多,好诗比比,但其风神多属阴柔一路。迤逦精巧非不美也,只是缺少激人上进、振奋时代的精神。故清方东树云:“所谓词必己出,不随人作计。以谢、鲍、韩、黄深苦为则,则凡汉魏六代三唐之熟境、熟
意、熟词、熟字、熟调、熟貌,皆陈言不可用。
”⑧韩愈提出“务去陈言”,固然指诗文上的陈陈相因,但他的意义决不限诗文,而是对整个社会。在上的皇帝经历战乱后,一味向藩镇让步,妄图在藩镇割据的形势下苟享太平;臣下之中大多迎合皇上的心理,不思有为;整个文化思想界日渐保守,无所作为;不事生产、寄生于社会的佛、道僧众则活动猖獗。这样的社会若没有像韩愈这样“猖狂恣睢,肆意有所作”者大声疾呼,是难以振起的。在当时不得位的情况下,除了韩愈,有谁敢上不怕皇帝,
下不怕权臣挺立于颓波之中,以硬直之心、憨愚之态,振臂高呼,举起改革的旗帜,而又能产生转动时代车轮的力量,成为承前启后转折点上的关键人物?柳、刘不
行,元、白也不行,因为他们虽有改革的思想,但无韩愈自振一代的大志,说话做事不敢轻易蹈藩越池。但韩愈却能站在时代和历史的峰颠看历史、
看社会给自己找一个定位坐标,在这个特定的坐标上,给自己设定历史任务和奋斗目标。故他以道统为思想武器,
以文统为宣传道统思想的工具,以学统为发现人才、培育人才的手段,以达到统一社会思想、振兴大唐的目的。他的诗内在所含的力度,外在所表现出的宏伟气派,则是他这位时代伟人气质的表现。这一品格在千余年后的鲁迅身上可以找到,即以诗文为武器改变国民性。受传统诗风的影响,韩愈的诗也有阴柔的表现;但是由于他主体意识的主宰,阳刚之气是主导。清人顾嗣立说得好:“夫诗自李、杜勃兴而格律大变,后人祖述,各得其性之所近,以自名家。独先生能尽启秘钥,优入其域,非余子可及。顾其笔力放恣横从,神奇变幻,读者不能窥究其所从来,此异论所以繁
兴,而不自知其非也。
”⑨顾随先生也说:“诗是女性,偏于阴柔、优美。中国诗多自此路发展,直到六朝。至杜甫已变尚不太显;至韩愈则变为阳刚、壮美。如以为必写高山、大河、风云始能壮美,则壮美太少;此是壮美,
而壮美不仅此。要看作者表现如何。‘芭蕉叶大栀子肥’,‘芭蕉’、‘栀子’,岂非阴柔?而韩一写,则
成阳刚之美。
”⑩杜甫《旅夜书怀》:“细草微风岸。危樯独夜舟。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。名其文章著官应老病休。
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。”瑏瑡全诗突出一个“独”字。老病
独旅
清夜孤舟当然是阴柔了。细草微风、危樯独夜、文章、老病,及以飘飘一沙鸥自比,皆阴柔、优美。颔联写星、月,仍然是阴柔、优美,然上下句各着一动词“垂”,“涌”,及“平野阔
”,“大江流”的阔大气象,则成阳刚之壮美了。由此一联带起全诗,使之成为写壮美的名篇。但是这首诗出阳刚、壮美,非杜甫有意识这样做,而是以诗人虽处孤僻困境,仍有博大胸襟,见境生情,必在无施不可的大笔下自然流露。韩愈吸取了杜甫的经验,以其强烈的主体意识,有意识地变阴柔之美为阳刚壮美。如他的《山石》诗:
山石荦确行径危,黄昏到寺蝙蝠飞。升堂坐阶新雨足,
芭蕉叶大栀子肥。僧言古壁佛画好,以火来照所见稀。铺床拂席置羹饭,疏粝亦足饱我饥。深夜静卧百虫绝,清月出岭光入扉。天明独去无道路,出入高下穷烟霏。山红涧碧纷烂漫,时见松枥皆十围。当流赤足蹋涧石,
水声激激风吹衣。为增加力度韩愈惯用狠重字眼,且带着很强的主观情绪。如看画、赐饭两联,他本对佛画不感兴趣,故僧说好,他说稀,以此否定其好;以火来照古壁,而不用灯字,带几分野性,失去了静夜看画的静美;本为素食斋饭,却用不太恭敬的“疏粝”,加之急于饱肚的情态描写,给人一种粗硬之感。写夜静清月本自阴柔优美,着一“绝”字,确实狠重,反而把境写死,不美;然此一“绝”字亦见韩愈狠重性格。写天明出寺见山景两联,以“纷烂漫”形容“山红涧碧”,不但把朝霞映照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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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2论韩愈开拓诗歌的阳刚之美
的山涧写活也展示了这景的纷乱阔大;以“皆十围”形容“松枥”,则见所有松树、枥树都那么高大挺出,衬出山景阔大雄奇之美。下句以
“当流”、“赤足”、“蹋涧石”三个动宾词组垂炼成一句,不但有力度,还野趣横生,真能表现韩公个性。“激激”双声叠韵,坚硬有力,撑得起;若换成“潺潺”、“涓涓”
,则不合韩公至大至刚性格,虽美无益。“升堂坐阶新雨足,芭蕉叶大栀子肥”一联好,着足、肥二形容词,力度大,足以使本为阴柔、优美的“芭蕉”、“栀子”变成阳刚之壮美。顾随先生讲得好
:“‘山石荦确’,用‘荦确’二字,好;若易为‘磊落’
或‘磊磊’或‘嶙峋’,都不好。‘落’乃语辞,‘磊磊’则形、音太整齐;‘嶙峋’太漂亮,美;漂亮虽漂亮,而无力,皆不如‘荦确’。且‘荦确’二字对韩愈最合适,韩是阳刚,是壮美;若用‘嶙峋’,是阴柔,是幽美。二词虽相似而实不同。老杜有‘星垂平野阔,月涌大江流’,若易‘垂’为‘明’、‘阔’为‘静’,则糟了。‘明’、‘静’阴柔、幽美,‘垂’、‘阔’,壮美。老杜之二句好,以其中有人,气象大,‘星垂’句尤佳
。‘星垂’句可代表老杜,如‘山石荦确’之可代表退之。
”瑏瑢韩主阳刚:阴柔小景皆可出阳刚壮美
韩诗主阳刚即如那些本自阴柔幽美的事物、景象到他笔下,也满含力度,变为阳刚壮美。诗之阳刚、阴柔不完全决定于题材:雄浑博大的题材可以出阴柔之美,
小巧玲珑的题材亦能出阳刚之美。元好问《论诗绝句》三十首之二十四云:“‘有情芍药含春泪,无力蔷薇卧晓枝’
。拈出退之《山石》句,始知渠是女郎诗。”瑏琐肯定韩诗之阳刚。其实女郎诗不
一定都纤弱
韩诗可证。韩公有一首《龊龊》,中有两句:“妖姬坐左右,柔指发哀弹。”该诗写宴席间女姬弹奏,本当优美愉悦,可因韩公怀抱皎洁的报国之心,愿做谏官致君尧舜;又见东郡大水,百姓饥寒交迫,悲己与忧国忧民使他“涕泗交流”
。虽与建封宴会,本该写歌舞的优美,可他写女姬奏乐,姬字前着一“妖”字,弹字前着一“哀”字,则以狠重字眼,强烈情绪,变轻歌柔婉为狠重刚健。
再如《感春三首》之三的“艳姬踏筵舞,清眸刺剑戟”。在春光明媚的百花林中,举行歌舞宴会,对那些金紫贵显,自是柔情美意,是阴柔美,但在韩公笔下则变成以剑戟割愁肠了,岂不是有意识把阴柔之物变成阳刚的东西吗?
再看写花。韩公喜欢李花和梨花。在阳山闻知梨花盛开,欲与刘师命携酒前往,以“千树雪”形容盛开的梨花,气势不小。他在《李花赠张十一曙》中写道
:“江陵城西二月尾,花不见桃惟见李。风揉雨炼雪休比,波涛翻空杳无涘。君知此处花何似?白花倒烛天夜明,群鸡惊鸣官吏起。金乌海底初飞来,
朱辉散射青霞开。迷魂乱眼看不得,照耀万树繁如堆。”这李花的力量何等大,不但使黑夜变成白昼,还能把雪比羞,使群鸡夜鸣,官吏惊起,太阳从海底飞来,光照万树,使人迷魂乱眼等等。而这力量之所以大,
是风揉雨炼出来的。李花本是阴柔、优美的事物,但在韩公诗里却产生了撼天动地的力量,这也只有在韩公笔下才能找到。
小物细事皆可出阳刚壮美。生活里小物细事人人都有,但见诸于诗者不多,尤其以诗有意识写这些细事小物的人更少。有人研究杜甫,说老杜爱写细事。如写禽鸟、花草、虫萤、病柏、枯柟,大都表现其阴柔美,间起刚笔,亦非有意识。《枯柟》写楩柟则变,不突出其枯枝病态,却赞它“上枝摩苍天,下根盘厚地。犹含栋梁具无复霄汉志。”以刚笔出之,十分大气。韩愈敏锐地看到杜诗之变而发扬光大,
虽写细事小物,则多用刚笔,以显示其阳刚之气。如《落齿》一诗,仔细读来,真有生活情趣!虽是日常小事,把自己落齿过程中的感觉与心态变化,着实曲折写出,亲切感人。值得指出的是,他把落齿比作崩山,
看似极不合理,若亲历牙痛则觉十分合情。以崩山比落齿的力量,这面对落齿之痛苦表现出来的豁达,岂不是韩公故意用刚笔写出生活小事的情趣吗?再如《郑群赠簟》一诗。友赠簟席本不是惊天动地大事,可韩公一写,真乃惊天动地:喜得一簟席,本想当昼就卧,可人们争相传看,
震惊江陵阖府上下。席凉生风使青蝇倒翅、蚤虱退避,是何等力量?韩公以劲笔把阳刚气概表现得可谓淋漓尽致。注释
①《惜抱轩文集》卷6《复鲁絜非书》。②范文斓:《中国通史》第三编,人民文学出版社,1965年,第344页。③《读韩柳苏黄集》,引自钱仲联
《韩昌黎诗系年集释》附《诸家诗话》。④《十三经注疏》,中华书局,
1980年,第86页。⑤⑩瑏瑢顾随:《驼庵讲坛实录·韩愈诗之修辞
》,《周口师范学院学报》2008年第3期。⑥陈寅恪:《论韩愈》,《金明馆丛稿初编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2年,第296页。⑦叶燮:《原诗》卷1《内篇》上。⑧方东树:《昭昧詹言》卷1《通论·五古》。⑨顾嗣立:《昌黎先生诗集注序》。瑏瑡《杜诗详注》卷14,中华书局,1979年,第1228—1229页。瑏琐《元好问诗词集》,中国展望出版社,1987年,第467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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